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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:寧負虛名身莫負(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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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京賀府,燕徊居內。

屋內因賀蓉在病重,換了不少擺設與東西。賀菱坐在床尾,細細的打量屋內新添的東西,目光劃過一個賽雪的白玉香爐時頓了頓,雖是臉上並未沒有什麽表情,但賀蓉與賀菱自小一起長大,這般細微的動作,也能看出不同來。

賀蓉笑道:“二妹妹就是眼尖,一下就能看中好東西。這香爐乃母親的陪嫁,說是一整塊暖玉分出來的,兩個工匠雕刻了一年制成的。母親給我,說是將來能留著傳家。”

賀菱側目一笑,看向賀蓉,如往日那般奉承道:“母親自小最疼大阿姊的,這娘子嫁了人,將來可不是要留些傳家的東西。”

賀蓉輕輕笑了笑:“就你嘴貧,什麽事都拿來說嘴。現在你也不用光看著我了,只要等我一出門子,只怕很快就輪到你了,那穆氏上個月催了兩三次,心急的很呢!”

賀菱垂著眼眸,輕聲道:“我如今……不管嫁多好,將來和大阿姊都是沒法比的。”

賀蓉蹙眉,冷聲道:“你怎麽能存這樣的心思,我們自小就是不同的,你和我有什麽可比什麽!家裏那麽多庶出的姊妹,父親和母親最看重也是你了。穆氏雖是門楣不顯,穆四郎又是庶子,可現在也不單看這些。你自小聽話,母親對你雖有些嚴厲,但到底心疼你,這樣的人家,已是打著燈籠沒處找了,莫不是你還不滿意?”

“我哪裏敢,就是想想以前,想想今後,這些時日總有些不適應。”賀菱笑了一聲,“大阿姊以前告訴我,父親為太子殿下選中的側妃本來是我,不過大阿姊心慕太子殿下,這才求了母親改了主意啊……”

賀蓉蹙眉,冷冷的打斷賀菱的話:“莫說現在事已至此,若是以前只要我想要的,哪裏輪得到你!再想這些也沒用了!你與穆氏已換了庚帖,就算不曾交換庚帖,也沒有一門兩個女兒都嫁入東宮的道理!”

賀菱抿唇一笑:“知道知道,當日大阿姊和我說過了。雖是毀了我前番的好婚事,但我的出身肯定做不了宗婦,也嫁不到世家嫡子,但士族庶子或是小士族的嫡子也是可以的。如今這穆四郎不是士族又不是嫡子,若我們當真定了親事,阿姊也可算食言了。”

賀蓉見賀菱竟敢和自己討價還價,當下臉色鐵青,冷笑道:“姻緣是天定的事!又豈能是我與母親能完全左右的!……你若感覺委屈,沒事就常來我這坐坐,萬一母親再給添置東西,我可以均給你一兩樣,到時候出了門子,可就沒有這樣的好事了。”

賀菱輕聲道:“大阿姊可不要誤會了,這樣的事我可是一點都不委屈。大阿姊的東西,可都要自己留著了,萬一以後……父親最近也給我添置了不少東西。昨日給姨娘一斛東珠,最小的也有拇指那麽大,說是祖父當初從南梁帶來的,讓姨娘去錯金坊給我打一套赤金鑲珠的頭面首飾。”

賀蓉一楞,冷笑了一聲:“東珠頭面啊,我這兒有好幾套,你想要為何不早些說,不然我就能勻出來一套給你。”

賀菱輕聲道:“知道大阿姊的東西都是好的,我可是不敢要,萬一大阿姊將來……總還要多留個黃白之物防身。”

賀蓉頓時漲紅了臉,呵斥道:“你這是存了什麽心思!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!”

賀菱握著賀蓉的手拍了拍,輕聲細語道:“我隨口說說,大阿姊可不要生氣。姨娘自小就告訴我,父親孩子很多,若想過得好一些,將來想嫁得好,就要跟好嫡姊,伺候好嫡母。我自小就聽姨娘的話,從不會對大阿姊說個‘不’字,老實的跟著大阿姊,大阿姊怎麽開心,我就怎麽來。”

賀蓉挑眉冷哼:“你姨娘歷來是個懂事,這些年跟著母親也是老實,若非如此,你怎麽能比父親的那些庶子庶女,過得好那麽多?!”

賀菱乖巧的點頭連連,笑道:“是是,自小大阿姊說什麽,我都奉承著,不管大阿姊怎麽踩我,奚落我,我都要裝作聽不出來。大阿姊吃得用得所有的一切,都是頂好,不管我多想要,都不會開口。可只要我眼中稍微露出些艷羨來,大阿姊必然更得意,會毫不留情的奚落我,嫌棄我,如打發乞丐施舍我,只為看我露出歡天喜地的傻樣子。”

“如今回想,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好的脾氣,可不好又有什麽怎樣呢?我一天天的大了,那麽多年的委屈都受了,只要再堅持堅持,我就能嫁出去了。到時候再不用受這樣的窩囊氣了,只要我嫁得好,將來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?再也不用看大阿姊和母親的臉色過日子了呢。”

賀蓉不禁有些發怒:“這都是你自願的!沒有人讓你這樣!更沒有人逼你!”

賀菱抿唇一笑:“對對對,本來就是我自願的,往日裏我心裏也沒有怪母親和大阿姊。那時母親欲給我定下章和時,大阿姊可知道我多開心,想著這些年的氣,算是沒有白受,心裏甚為感念大阿姊和母親,誰知這婚事竟被父親壓下了。父親的打算我雖不知道,但在那時,我也不怪大阿姊和母親。”

“雖然多少有些埋怨父親,可也說不上多難受,章和雖然條件不錯,我也不是非他不可。何況父親對這事很是內疚,連著一段時間去了姨娘那裏,私下來給我不少好東西,還對姨娘說,我的親事,他會多留心的,等我將來出嫁,將城西郊的農莊給我做陪嫁呢。”

賀蓉道:“既然如此!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!西郊的農園在家中也算值錢的了!”

賀菱輕聲道:“我沒有不滿足啊。我雖是沒有了那親事,見父親如此,也是開心的啊。那時大阿姊可能會給太子殿下做側妃,可我也不羨慕啊!我姨娘就是人家的妾,不管嫁給怎樣的人家,我都不要再做人家的妾室,將來再生出庶子庶女來,和我過一樣的日子,想想都難受的慌。”

賀蓉挑眉道:“即使如此,你還來說什麽?那穆四郎雖是庶子,可你嫁過去也是正室!”

賀菱嘆了口氣:“可也許我就是這樣的命,人怎麽能不信命呢?大阿姊當年對太子殿下一見傾心,可誰又不是呢?太子殿下那樣的人啊,不見就不見了,見了才明白,原來這世間竟是有如此美好的人呢。大阿姊可還記得,在翠微山花園裏,太子殿下對王雅懿,一句一笑都,整個人是那麽溫柔,明明我們就站在不遠的樹下,可殿下眼裏心裏似乎只有她一個呢。”

賀蓉冷笑連連:“你小時候就是這樣貪心!什麽好東西都想要!什麽都羨慕!可就像你說的,人就得認命啊!你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庶女,太子殿下再好,和你又有什麽關系?做妾也是輪不上你的!”

賀菱一點都不生氣,淺淺笑道:“大阿姊還記得太子殿下壽辰那日嗎?他站在亭子裏,望著遠處的紅梅,目光也是那麽專註……他還問我是誰呢?你知道嗎?他看一個人的時候目光特別和善,聲音又輕又溫和,那雙眼眸宛若一汪清泉一般,讓人‘噗通’就掉了進去,再也不上來了。”

“那天他看了我好幾眼呢,每一次都不一樣,那雙眼眸好似會說話一般,帶著疑問和困惑。那般的矜貴,那般的氣度,那般的人,又有那樣的擔當。我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這樣好的郎君。這樣的人,怎麽會和我沒有緣分呢?”

賀蓉倚在床榻上,瞥了眼賀菱,充滿惡意的開口道:“呵,別白日做夢了,他這輩子都和你無關了!”

賀菱蹙著娥眉,有些困惑道:“是啊,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,不管他多好,都和我無關了呢?可是大阿姊為何要告訴我那麽多呢?哦,因為大阿姊覺得我一輩子都翻不出來你和母親的手掌心,才會有恃無恐的都告訴我。得意的搶走了我的姻緣,我的郎君,還是那麽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啊!好似父親合該毀了我的婚事,好似大阿姊合該讓父親改了主意,好似所有的一切好東西都合該是大阿姊的。”

賀蓉似乎也不氣了,做得筆直,笑了起來:“你能怪誰呢?要怪就怪你命不好,從奴婢肚子裏爬出來,天生就低人一等。不過,你今日能說出來,我也很開心,否則我還不知道自己身側就盤著一條毒蛇!”

賀菱歪著頭,嗔怒道:“大阿姊真是跋扈,張嘴就罵人。可是大阿姊不知道吧,那日你笑得多甜,我的心就多痛!就因為我是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,我不能爭不能搶,連羨慕的資格都沒有。因為我是庶女啊,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,我被搶走了一切,還要對搶走我所有的人卑躬屈膝,笑著拍手說搶得好。”

“這些年來我就像大阿姊養得狗,不,比狗都聽話啊,最後得到了什麽呢?什麽都沒有得到啊!就連可能得到的幸福,都在不知情的時候,被大阿姊輕而易舉的拿走了。”

賀蓉深吸了一口氣:“嫁給穆四郎有什麽不好!何至於你如此?”

賀菱側目,不以為然道:“若母親肯好好給我個人家,我自然也不會如此。我姨娘一家都在安定城裏討生活,那穆四郎是安定城裏出了名的紈絝,吃喝嫖賭樣樣俱全,有什麽好的?校尉說得好聽是官身,實然不過就是個掛職,恐怕那穆四郎連軍營大門,面朝哪裏都不知道,若非有個當郡守的爹和受寵的姨娘,這樣的人渣!打死路邊都不會被人多看一眼!虧母親說得出口!”

賀蓉咬牙:“既然你知道這底細,為何不告訴母親!不管如何……母親還不至於專門給你找一個這樣的人!”

賀菱道:“大阿姊真是,不是這樣的人,我也不願意嫁啊。我前段時日一直在想大阿姊既然能搶走我的親事,我為何不能把我的郎君搶回來呢?我受了這些年的氣,給大阿姊當了那麽多年的牛馬,我姨娘也伺候了母親那麽多年,難道就為了讓大阿姊搶走我的如意郎君嗎?當然不是了!人本該是我的!我一定要搶回來!大阿姊也不照照鏡子,那麽好的郎君,大阿姊怎麽配得上!”

賀蓉瞪大了雙眼,尖聲道:“我不配?難道你這個卑賤的婢生子就配了嗎!你怎麽不照照鏡子,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!賤人!”

賀菱側目看向賀蓉,笑道:“我就是喜歡大阿姊這一點,不管落到怎樣境地裏,都是這般的自信從容。”

賀蓉冷笑,咬牙切齒道:“怎樣的境地?!我是病了,可還沒有死呢!即便是我死了!這事也論不到你!”

賀菱望著賀蓉通紅的臉,淺淺一笑,輕聲細語道,“對呀,我也不想大阿姊死了,生不如死多好,人家說早早得了好死的人,那是命好啊。我可真佩服大阿姊的天真不知事啊,做出這樣無恥無德之事,還肖想嫁到東宮去嗎?呵?大阿姊當那東宮是什麽?掖庭獄嗎?什麽臟的臭的都收?!見過不要臉面的人,沒見過那麽不要臉面的人,失了身不說,還壞了身子,如今還在肖想殿下!”

賀蓉抖著手指著賀菱,如要斷氣般開口道:“你、你說什麽……”

賀菱又是一笑,掩住了口:“是我疏忽了,大阿姊這一輩子都不能有孕的事,母親是不許我告訴大阿姊的呀!我竟是連母親的囑咐都忘了呢,可真是該死。大阿姊別朝心裏去,這都不算什麽。如今你已是這樣,父親那樣要面子的人,肯定不會將大阿姊放出去丟人現眼的。到時候啊,說不得大阿姊就要在家裏過一生了,也不知道這對大阿姊來說,算不算生不如死?”

賀蓉宛若被人掐住脖子一般,瞪大了雙眼:“你胡說!”

賀菱輕聲安撫道:“自然自然,都是我胡說的,大阿姊雖說失了身,可好歹是賀氏嫡女,總有那不嫌棄阿姊臟了身子的人,願意娶大阿姊進門。你看那穆氏天天過來求婚,上次交換庚帖,還揚言要拿大阿姊的庚帖呢!他們可真是馬不知臉長!”

“你你……你……”賀蓉不可思議的望著賀菱,咬牙道,“這不可能!”

賀菱輕笑道:“大阿姊也不想想,你病成這樣,母親為何不許我來看你呢?因為父親在大阿姊生病的第二日就上了折子,說賀氏嫡女蓉娘身染惡疾……但父親不願像陳王兩家那樣退婚。私下裏稟了陛下,說我同阿姊年紀相當,尚未婚配,可代阿姊嫁入東宮,側妃也好,嬪妃也好,只當我賀氏給太子賠罪,陛下當下就同意了呢!”

“我本還想著,恐怕父親會偷龍轉鳳呢,讓我頂著大阿姊的名字嫁給太子殿下,可誰知父親性情如此光明磊落,沒有隱瞞半分,讓我光明正大的替代了大阿姊呢。大阿姊不知道,這幾日我可忙了,不光要忙著繡嫁妝,還要打首飾,添置東西,還要給未來的夫君繡可用的東西。實然我對大阿姊也是真心真意的,自從得知這事,一刻鐘都不願意等,只想告訴大阿姊呢。”

“你!”賀蓉如被掐著脖子一般,死死的瞪著賀菱,抖著手指,好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賀菱挪到了賀蓉的身側,甜甜一笑:“大阿姊這就是生氣了?這就受不了嗎?這才多大點事?就氣成這樣?我當初受得氣,受的委屈比這多多了,可我就得不聲不響的,連個眼神都不能露出來。雖然可能和大阿姊將來做正室的比不了,但是做妾也沒有什麽不好,皇室的妾自不比別家,即便將來大阿姊做了一品宗婦,將來還不是要給我行大禮?

“可惜啊,大阿姊連給我行禮的機會都沒有了。竟是如此的不檢點,在寺廟那種地方,婚前與人茍合,臟了身子,還辱沒了佛家靜地,當真無恥啊!想想就惡心!這樣的娘子怎麽還可能做人宗婦!嫁到士族?嫁給嫡子?癡人說夢!”

賀蓉已是神情恍惚,好半晌似是終於回過神來,歇斯底裏的尖叫了一聲:“這不可能!不可能!父親怎麽會這樣做!……啊!!母親呢!來人!!”

賀菱仿佛被嚇了一大跳:“大阿姊,你這是怎麽了,好端端的為何要找母親?”

賀蓉幾次起身未果,如瘋了一般,使勁拍著床榻,“父親呢!父親怎麽能這樣做!母親!!讓我母親過來!!!”

幾個丫鬟魚貫而入,綠屏忙道:“大娘子這是怎麽了!剛才還好好的。”

賀菱忙站起身來,驚慌失措道:“大阿姊!大阿姊!我也不知道,好端端的說著說著話,非要見母親!母親……母親還沒有回來嗎!”

賀蓉雙眸赤紅,瞪大了雙眼,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:“綠屏!父親呢!父親!我要見父親!怎麽可能!這都是不可能!……她是個什麽東西!一個下賤的婢生子!連給我提鞋都不配!父親憑什麽擅作主張!!父親憑什麽如此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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